滨海小镇踏街行

                            滨海古镇踏街行

刘翔光

一、又见沙江

霞浦县的沙江镇位于闽东内海东吾洋的北岸，一个狭长的东冲半岛将东吾洋主体与东海隔开，大自然似乎有意将这一片海域专属于沙江。几年前，我先后去探访过东冲半岛上的下浒海滩和大京古城，往返四度从沙江擦肩而过。从海滨公路的高坡上远瞰沙江，但见浅海边蓝天下一大片房舍，多次萌生要到该地走一走的欲念。

今年“五一”假期，我得暇以成沙江之行。从霞浦县城有直达沙江的班车，才半小时车程。在车上等候发车时，不时有旅客搬进木棍、钢条、电器等生产生活用品，从他们仿佛带着海味的黑红脸膛可以感觉到，这些都是进城办事购物返程的沙江老乡。司乘人员的服务特别周到，他们主动帮着接放物品，最后一个旅客甚至搬上来一个板车架子，把整个过道塞满，车上的旅客似乎对此已习以为常，他们在货物丛中快乐地谈笑。须臾，中巴车启动驶出城区，不久又穿过沙塘街，再十几分钟沙江就已尽收眼底了。

二、村上的县二中

车到沙江，下车伊始，看到停车处是条不大的水泥便道，行人寥廖，不是预想中的镇级街道的规模。问行人镇中心在哪儿，行人始而一楞，随后用手一指，说：“沿这条路往前走都是镇中心”。“那镇政府在哪条街呢？”“你问镇政府呀？我们这里虽然名叫沙江镇，但镇所在地却在几公里外的南屏。”噢，闹了半天，沙江原来只是个行政村。街道不宽却相当长，沿街都是民宅，没几个商铺。正一边走一边疑惑间，道旁出现一个学校的大门，往门里看，是个相当大的操场，课间活动的学生正在欢腾，操场后面好几幢颇有气派的教学楼依山势栉比而立。一看牌子，赫然是：福建省霞浦县第二中学！我很意外，一直以来，我都以为霞浦二中在名镇三沙，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见。学校的地势很优越：雄踞村中心小山南侧，背山面海。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的设在村级所在地的县二中。

三、踏街市眺“平湖”

过了二中往前走，街道愈狭窄，两旁出现密集的商铺，有杂货店、农贸市场、食杂店、生活用品店，有的还摆成超市的布局，让顾客自由进出到货架上选购。街上人很多，但大部分不是行人，而是沿街的居民，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或聊天，或打扑克、下棋、看电视，见我这个外乡人大摇大摆地路过，居民们纷纷注目打量。这种情形在70年代的乡间我常遇到，现在已不多见，可知这里很少有外地人来。街旁的房屋大部分是建于清代的旧式木结构房，大门进去有一个大天井和大厅堂，这种房屋现在城区已很难见到，而在乡村则大都被搬入新居的村民们遗弃，破败不堪，难得这里的居民还以居住这种房屋为主，而且拾掇得很温馨。民居丛中偶尔有一、二幢欧式小洋房，仿佛诉说着清末民初西方经济文化对这个沿海村埠的融入。还有些则是近年来致富的村民在旧房基上翻建的红砖水泥房了。街上的人都显得悠闲、安详、平和，看不到街市中常见的剃光头、纹身、满脸世故的青年人。家家都是门户洞开、毫无设防。我想探究一下老房内人们的生活场景，便踱进一些人家：有的房子我走遍了厅堂和后厅都没见到人，还有几家我见到了屋里的人，他们也只是对我和善地笑笑，丝毫没有被外人闯入的惊讶和警惕。世外桃园！我不由在脑际冒出陶渊明笔下醇朴憨厚的桃花园居民的生活图景。

从街道南侧的小弄望出去，尽处就是海。我快速穿过一条较宽的巷子，海阔天空的东吾洋豁然毫无遮挡地呈现在眼前。

东吾洋的水是浅灰色的，海上遍布木桩，从岸边一直延伸到远处，象古战场枪戟森然的兵阵，那是养殖海带的设施。看来东吾洋的水不深，海面上水波不兴，平整如镜，感觉不象海，倒象个大湖。远近有几艘木机船在木桩组成的方阵空隙间穿梭，船上的人们有的是在进行养殖作业，有的是在收获海带，有的船已满载而归。

海上吹来带咸腥味的微风，提醒着我这个久居内陆的人：这里确实是海；岸边随处凉晒着的海带，一堆又一堆的海蛎壳，都使海的意味更浓。正在撒晒海带的村妇们欢声笑语，健康红润的脸上漾着安乐和满足。

远处，山峦起伏的陆地拱卫着这一片海域。我知道，东吾洋与被曲岸“隔而不围”的官井洋、覆鼎洋、盐田港共同组成三沙湾内海，内海由唯一的三都澳口与外海相通。这里是欧亚大陆东端海岸线最曲折的部位，这种海陆交错的地形构成天然良港，听说海湾内的三都澳港的可开发泊位超过世界第一大港阿姆斯特丹；毗连东吾洋的官井洋是闻名于世的黄鱼产卵海域，霞浦则是福建最大的渔业生产加工基地。

看够了海，折回小街继续前行，行人、店铺渐次稀疏，走过一处比较明显的弧形路段，眼前出现一个似曾相识的街景——我定了一会神才明白过来：原来又回到了刚下车的地方。

村民介绍，沙江的街道是环形的，明代为防倭寇，四周还筑起了城墙，现已毁。据史料记载，从东汉末年开始，为避战乱，中原及长江中下游一带的许多士民纷纷南迁，因为当年闽地陆路难行，到闽东的迁徙者大部分走海路在沙江一带登陆，因而霞浦沿海地区成为北方第一代移民的最早聚居地，人口骤增，其后才陆续转迁内地。大部分闽东人今天还不知道，这里曾经是自己的先祖南下的第一站。晋太康三年，闽东最早的县——温麻县设立，县治就在距沙江不到几公里的古县村，那时的温麻县辖区几乎覆盖了整个闽东。沙江古时海滩多沙，能随潮水融合，故取名沙洽，至今当地人在口头上都习惯称沙江为“沙洽”。沙洽上世纪末人口将近五千，近年人口迅速外流，只剩下不到二千人。我有些纳闷：只有不到二千常住人口（即使加上二中学生也不会超过三千）而又没有流动人口的沙江，怎么会出现那一里多长街道上的几十家商铺？难道是沿海率先开埠之地的重商之风使然？

四、南屏晚钟

村东头有两幢尖顶高耸、比肩而立的建筑——天主教堂和基督教堂，在阳光的照耀下灿烂而脱俗。晚祷的钟声深沉、悠远，几公里外的镇所地——南屏都能清晰听到，这情景暗合于陈蝶衣先生的一首歌名《南屏晚钟》，当然，这个南屏并不在杭州西湖，晚钟也非出自寺庙。

我略知天主教与耶苏教教义大同小异，都是倡异人们在心灵上追求至真至善，在行为上恪守人间规则；后者是德国宗教改革家马丁·路德在十六世纪从天主教会中分裂出来的，我向来对探求人生终极意义的努力心怀敬畏——对自己的生前身后事莫不关心不是负责的人生观。既然科学已经证明世间万物的存在状态都在循环转换之中，那作为自然之子的人类及其个体又焉能例外？

我步入天主教堂巨大的拱形大厅，双掌合十喊声“阿门！”但闻回音袅袅。大厅两边墙上挂着十四帧连环图，讲的是耶苏受难的故事。生于公元零年的耶苏，成长于以色列一个木匠家庭，三十岁时开始布道，自称是上帝之子，为救赎世人而生，宣扬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主张博爱，受到下层民众拥戴，引起古犹太教祭司和统治当局的忌恨。在当地上层势力的施压下，罗马帝国的犹太总督彼拉多将耶苏推诿给教会组织处理，于是耶稣被判了死刑，犹太教徒中的激进分子借机当众对耶苏进行残酷的肉体折磨和精神羞辱，最后逼他背负用来为自己行刑的十字架一路踉跄地爬上耶路撒冷市郊的山上受死。由此看来，人性中为袭夺或卫护自身财产利益和尊荣地位的欲望，在一定条件下就会转化为对他人成就的妒嫉、仇怨，而生杀机，古今中外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这也许是同样信奉《圣经》（旧约）的犹太教人却把耶苏视为雠寇的原因。在耶苏蒙难一千多年后，他所创立并为其门徒所光大的基督教风靡欧洲达到鼎盛，也为世俗政权所追捧，被尊为国教，甚至一度出现政教合一的体制，于是出现了十字军东征所制造的血腥，还有宗教裁判所的火刑柱对科学先驱的扼杀，出现了中世纪漫长的黑暗。可见文明成果很容易被流俗借用为外衣而被异化，这也是人心净化之难、人类文明历程总是步履维艰的原因。

五、再别沙江

黄昏，我乘车依依惜别沙江。车至坡道时我回眸观照：但见夕阳西下，眼前的一切都弥漫于淡淡的梦幻般的赭红色薄雾中；沙江前面是波光粼粼的平静的海，背后是平展展绿茵茵的千顷良田。这一方我的某代先祖的故地的自然生态环境真是得天独厚，真是个富饶的鱼米之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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