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遇到的，有许多就是最好的

我所遇到的，有许多就是最好的

刘翔光

儿时，感到福安县的疆域是如此之大：一个公社就有一村又一村、一山又一山的连绵不断，而全县有十五、六个公社呢！那时我眼中的世界，主要的就是一个福安县了。

及至进入中学，从地理课本中知道，我们所在的福建省在中国版图中还是个各方面排名都很靠后的省份，在介绍国内的矿产、机器制造业，还有钢铁、煤炭、石化、轻纺、精密仪器以及粮、棉、林、畜牧业等项时，福建省就很少被提及，福安更是个被遗忘的角落。福安在省图中一般仅是个蓝点，在国图中甚至连占一个点的份都摊不上。参加工作后经常出差，有的县份乘车穿越全境只需个把小时，更体验到作为一个县（包括福安这样的县级市）在大社会中的微不足道。

待到几乎跑遍了大江南北，阅世渐深，又开始感到家乡是如此的独一无二不简单。

一、先说山水。

全国没几个地方的山有这里的绿、水有这里的清、天有这里的蓝。

几次乘船分别沿长江、珠江、松花江、钱塘江、闽江顺流而下，看沿岸风光，没几个河段有如福安的白马河那样浩瀚壮观。在政府部门工作时，有次全省的某专业会议在福安召开，会后带同行到溪边遛达，居然有那么多同行惊叹：“翔光，你们福安有一条这么美的富春溪，怎么从没听你提起呀？”——艳羡之情溢于言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到北京出差，外经部一位老乡来探望，聊天中这位走遍五洲四海的国家商务代表在谈到黄石公园、乞力马扎罗山、贝加尔湖的同时，也提到福安的坂中森林，评价说那也算是世界上少有的在城市边上的茂密林带。在浙江省第一高峰——龙泉境内的黄茅尖山顶有一块石碑，载明黄茅尖是三江之源：北麓之水流向瓯江从温州入海，西南之水流到建溪汇入闽江，东南麓的水则流入福安江。——没想到我们家门口的这条不起眼的交溪水系也会出现在那个重要的地理座标上。

福安地处东南沿海，有舟车便捷之利，而难得的是人口密度并不大，青山绿水环抱着小城。相比之下，前年我重游江浙一带，突出的感慨是几年间变化真大，城市化进程真猛：到处是楼房、人流、车流，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滨》中提到的常熟附近的阳澄湖，现在几乎成了苏锡常城市带的内湖，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野趣。后来又到山东枣庄，几天下来天空都是雾霭蒙蒙的，看不见高天的真切面孔，感觉就象三伏天头上终日罩着一顶不合尺寸的棉帽，难受至极。经了解那些灰雾是工业区排放的煤灰升腾聚集在对流层下形成的烟云。在那种生态环境下的压抑和焦躁，令我急切地想逃离，回到家乡的山水中。

二、再说物产。

福安韩阳坂周边出产的绿竹笋煮汤，其清冽甘美全世界少见；东坑和溪南的柿子，是我走遍全国所品尝到的柿子中的极品；福安城出产的光饼，公认天下第一；此外，还有虎头山的水蜜桃、溪塔的刺葡萄、溪东的藩石榴、长汀的橄榄、浮溪的泥蚶、徐江的盘蟹、官井洋的黄瓜鱼，都是全世界找不到与之相媲美者的最佳。我吃过不少名菜，什么北京的烤鸭、德州的扒鸡、南京的板鸭、和田的土鸡、湖头的米粉，什么粤菜、川菜、湘菜、浙菜，还有什么英国的三明治、法国的沙拉、美国的肯德基，还有一些菜名一听就忘的什么什么名菜，没有一样能让我真正动心。你猜让我平生梦萦魂牵的美食是什么？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在沄头镇汾洋村，以水车磨坊碾出的面粉为原料，用擀面杖手工制作成面条，配上文火烘成半焦的泥鳅，佐料用农家自制的豆酱和酸菜，做成俗称的“土鳅面”——对了，还必须是用芒草的猛火烧熟的，十六岁时饱餐一顿，那种毫无做作的质朴的香啊，足以让我刻骨铭心、终身难忘。可惜这种乡土美食到八十年代已经成为绝版，因为单那来自水车磨坊的面粉就一抔难求。

三、我所认识的智者和仁人。

青少年时代有种模糊的意识：自己在生命的初级阶段所认识的人大概也是初级的，在漫长的人生中，将来肯定会遇到很多杰出的高人。及至历经几十年求学、职场生涯，才惊异地发现，人其实大都只是社会层次的不同，本身优劣差异并不大。而迄今最常怀想的，倒还是些早年的故人。

记得在棠发洋小学读三年级时，正值“文革”混乱时期，班上来了个原来教过六年级和七年级的王老师，当年大约三十多岁吧，眼睛有点斜视，调皮学生喊他“王南宁”（“南宁”是本地土话，意为瞪眼睛）。有的同学故意在课堂上闹，惹他生气，然后齐声高呼“打倒王南宁！”，以此“要挟”他讲故事。这是个很有才华的老师，天文地理人文历史无所不晓，肚子里有无穷无尽的故事。他能在黑板上用粉笔徒手迅速画出中国及周边国家的地图，然后给我们讲世界形势。这些随手画出的地图能准确到体现一些中等地形特征：比如北部湾、海南岛、台湾岛、杭州湾、长江口、山东半岛、渤海湾、胶东半岛、朝鲜半岛、日本列岛等等；他能把二战期间欧亚各国的反法西斯战争讲得繁而不乱，能细化到哪一年在巴尔干半岛、多佛尔海峡发生战事，哪一年德军绕过马其诺防线，哪一年盟军在诺曼底登陆等等，使我们班爱闹和不爱闹的同学都听得津津有味。多年后回想起来有些不解，王老师怎么会懂得那么多？估计他当年顶多不过高中或中师学历吧？

上五年级时教我们算术的姚老师，他能用很轻松愉快的不多的话语，只用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把一节课的内容完全讲透，让我们觉得已经完全掌握了，剩下的时间有时用来当场做作业，有时用来进行简短的测试，课堂异常活跃有趣；他还心满意足地一个劲地夸我们这个班“接受能力很强”。后来才知道，哪里是我们“接受能力强”，实在的是他讲的课不是一般的好。半年后我转学到近郊的一所小学，算术成绩便一塌糊涂。多年后，听说姚老师被评为国家级的少先队优秀辅导员——可见他本来就不是个等闲之辈。

我初中上的是近郊一所村小附设的初中班，两年中黄治安老师包揽了我们班的理科课程和音乐课，在当时那样简陋的条件下，他能坚持按正规中学的规范要求把我们的数理化课上得趣味盎然。据说后来我们班的同学升入福安一中的高中部时，理科成绩在班上都是胜人一筹的；而我本人，也是在那时打下坚实的理科基础，得以在往后的学习和工作中信心不垮、屡现实力。

细想起来，早年与我共同学习、工作、生活过的同学、同事、领导和亲朋，有很多都是最有涵养、最为友好、最有爱心的，他们中的许多人对我不时表现出的自说自话、特立独行的处世方式怀着博大的包容、谅解和善意，有不少人总在或明或暗地关照帮助着我、成全着我，为我的不长进而焦虑，为我的些许成就而欣喜。

四、最后说到最亲近的人。

直到双亲相继作古，我才日益意识到，自己的父母是世界上最忍耐、最顽强、最克己、最勤俭、最善良、最负责任的父母。特别是在那个特殊的动乱年代，他们经受着险恶的政治变故，却能始终无尤无怨地为我们兄弟撑起一小片温暖的天。我知道他们最终是含着对我们的愧疚和遗憾离世的，他们总觉得是因之被界定为“不好的家庭出身”，才使我们在最初的求学和就业之路上饱受歧视充满坎坷，错过了成才的最好时机。但那是他们的错吗？假设他们现在还在，我一定要很大声地告诉他们说：无论是作为公民还是为人父母，爸妈已经是做得最好的了！

多少年来，我的内心深处隐约总在期待着什么，可能是在期待着更好的人和事吧？现在开始明白，其实，我已经遇到的，有许多就是最好的。

作者单位：福建朗辰律师事务所  电话：13905933869 QQ646099648

 2011年3月25日夜草于武威